第 45 章_易燃关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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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5 章

  傅奕珩放缓呼吸,睫毛如同受惊的蝴蝶般振了振,随即感受到书本的压力。他梦到古老的希腊逻辑游戏:未知的猛兽正在靠近,距离一公里、半公里、四分之一公里、八分之一公里、百分之一公里。倘若足够幸运,数列是无穷尽的,那么猛兽永远不会抵达。

  但现在,它破天荒地突破规则,抵达跟前,在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的惊怔中嗅闻猎物,好奇之余,还拿遍布味觉接收器的鼻尖试探性地触了触。

  潮湿的空气陡然变得危险,傅奕珩感到有什么无形的钢圈箍住了脆弱的咽喉,唇舌被封锁,他无法动弹,只能在看不见的地方揪住柔韧的青草草根。

  好在这种要命的试探一触即分。

  脱轨的猛兽像是被不知名的缘由绊住,撤走尖利的爪牙,重新回到依照规则画出的圆圈内。

  傅奕珩试着催眠自己,并成功地再次入睡,某种意义上来说,跟装死没太大区别。

  后来,他是被一种奇异清脆的哨音唤醒的。

  魏燃坐在榕树上,荡着两条长腿,手里的苇叶被三折两卷卷成了细长的一条,抿在唇间。轻轻一吹,急速流动的空气通过苇叶根茎的薄膜,这小玩意就发出像笛子又雷同口哨的动静。

  “可算醒了。”魏燃扬了扬手,高声打趣,“我以为你要睡到太阳下山呢。”

  傅奕珩阖上书,神情有些懒散:“有鱼上钩了没?”

  “不多不少,两条。”魏燃从树上溜下来,“都在你脚边的桶里呢。”

  傅奕珩探头去看,一大一小两条蠢鱼头对头挤在一处,相处得还算和谐。他拎起桶,朝来路歪了歪头:“回去?”

  “嗯,回去。”魏燃收了鱼竿,追上来在前面带路,七拐八绕地故意绕远路。傅老师记性好,什么路走一遍就都记住了,但他也没说什么,不紧不慢地缀着。

  再穿过茂密的芦苇丛,就是他们停放自行车的地方,魏燃回头扯出一个笑,没头没尾地说:“傅老师你得记住今天。”

  傅奕珩抬起眼睑看他,又落下半截,像是在用眼皮点头:“嗯,我会记得你猴子上树的飒爽英姿的。”

  “哈哈,也行。”魏燃转身没入芦苇丛,后面半截话被苇叶摩擦的窸窣声响盖过,只留个尾音,“……记得就行。”

  回程轮到傅老师骑车载魏燃,本来以为能好受些,结果颠簸程度跟来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山路不好走,也就是试了一回,傅奕珩才知道魏燃之前已经算是竭力避开了绝大多数的坑坑洼洼,吃力程度不比蜷在后座的他好上多少。

  等终于骑进院子,傅奕珩早已出了一身的汗,垂落在前额的发梢和鬓角全被浸湿,紧贴着泛红的皮肤,风一吹,热气腾腾的他打了个哆嗦。

  魏燃从后座跳下来,看了眼装鱼的桶,竖起大拇指:“车技还行,只颠没了半桶水,鱼还活奔乱跳的。”

  傅奕珩双脚撑在地面,趴在车把上摆摆手:“……”

  让我喘会儿气先。

  气儿还没喘匀,魏燃笑眯眯地还想说点损话,屋子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,一道沧桑但中气十足的老嗓突然拔高了:“那个小流氓到底来找你干什么?今天你不给我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,我豁出条老命也要打断你的腿,让你再也出不了这道门!不信你试试……”

  女孩低低的辩解压在喉咙里,听不清。

  紧接着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凭空乍起。

  傅奕珩愣住了,跟魏燃面面相觑,后者上一秒还在嬉皮笑脸,下一秒就晴转多云,冰封十里,寒意瘆人。

  傅奕珩脑子里咯噔一声,心想坏了。

  “诶,你先别冲动,把事问清楚……”

  魏燃哪里肯听人劝的,放下桶,三步并作两步奔进屋,还没跨过门槛就骂起来:“老不死的你敢动手?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……”

  刚起了个头,一道纤瘦的身影从屋里飞奔出来,黑漆漆的脑袋咚地一声砸进魏燃怀里,撞得魏燃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,眉毛直皱:“魏溪?”

  魏溪没吭声,头也不抬,拔腿就想跑,被魏燃反手拉回来:“你去哪儿?”

  “我走。离开这个家。”魏溪抬起嫩白的脸,眼眶和鼻头都红得不行,眼泪汹涌翻滚但就是死犟着不肯落下来,右脸上的手掌印触目惊心。

  “走?当初是你自己丢下我跟妈,非要跟回来的,还想往哪里走。”魏燃不放,握着她的手腕把人往里拖,“都跟我解释解释现在什么情况,是黑是白谁对谁错都分辨清楚,一个都别想跑。”

  他这话是对着魏溪说的,冷冰冰的目光却直直地射向屋内,能把杵在屋中央拍胸脯跺脚的老太婆戳成筛子。

  那架势有点像护短的老父亲,上门要给自家孩子讨个说法。

  “你那是什么眼神?”魏老太枯树皮一样的面皮涨红了,叉起腰来,“我管教我外孙女,跟你有什么干系?你也是个小流氓,跟你爸一样都不是个东西!滚,滚出去!这儿不是流氓窝,别脏了我地方!”

  魏燃冷哼一声,非但不滚,押着个子比他矮了一头有余的魏溪进了屋,拿脚尖勾了张条凳,大马金刀地坐下,点了根烟。

  “说说,为了什么?”冷峻的目光在老的小的两张脸上徘几圈,他尽量压下火气,用平和的语气说话,“家里来了客人,都别给我丢人。”

  魏溪瞥了一眼门口站着的傅老师,缩起脖子,可能是真切地感觉到了丢人,委屈地瘪嘴,一下子没绷住,眼泪就扑簌簌地滚下来。

  她一哭,魏老太更是不得了,火大得能上房揭瓦,唾沫星子能喷死人:“你还有脸哭?你有什么脸面哭?偷偷摸摸地干什么好事儿也值得你哭?行,正好今天你哥也在,你跟我们说说,那个小流氓三天两头地来找你,到底存的什么龌龊心思?”

  “跟你说了,人家不是小流氓,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同学?”魏溪急赤白脸地争辩,“今天我生日,人就是来送个礼物,送完就走,能有什么龌龊心思?你怎么就不能想点好?”

  “别把我当傻子忽悠。你就说你是不是跟那小流氓好上了?”

  这话直白。

  魏燃顿时就竖起了眼睛。

  魏溪那张白玉似的脸盘腾地一下红了,飞快地觑了一眼魏燃,又羞又臊:“你说什么呢!没有的事儿!”

  “你真敢说没有?”魏老太从鼻子里跟头水牛似的哼了一声,冲进魏溪的房间,乒乒乓乓一阵响儿后,捧出个纸盒子,摔在地上。纸盒子散了架,里面五颜六色的信封随即散落得到处都是,“那你跟我说说,这些都是什么?”

  魏溪震惊了,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,脸色由红转白,鼻尖冒出细汗,秀气的拳头攥得死紧,控诉道:“你,你偷看我的信!你凭什么看我的信?你有什么权利窥探我的隐私?”

  “我没文化,我不懂什么隐私。我只知道得亏我看了,不然你跟人跑了我都还被蒙在鼓里!”魏姥姥在气头上,本身性子使然,说话越发尖酸刻薄,“我日防夜防,就怕你跟你那个娘一样不学好,年纪轻轻被小流氓给玷污了清白,一辈子都抬不起头。老婆子我该死,教出一个下九流的娼.妓,我不能再教出一个同样的货色,你明不明白?你难道忘了小时候,那些人是怎么戳咱们脊梁骨的吗?左一句婊.子养的,右一句小贱蹄子,你都忘了吗?你给我长点记性吧!”

  话说得难听,兄妹俩的脸色如出一辙地白了三分,魏燃咔哒咔哒暴躁地按着打火机,火机没油了,怎么都点不上火。

  “我长什么记性?去做鸡的人是我吗?”魏溪哀怨地抬眸,被泪水泡过的眸子晶亮无比,此时里面溢满了嘲讽,有那么一瞬间,这张脸跟某一时期的魏燃高度重合,她讥讽地提起跟魏燃同样薄削的唇,“她是她我是我,你凭什么总认为我会学她?就因为我是她生的?呵,那你呢?你还是她亲妈呢,养而不教,她有今天全是你的错!”

  “你,你——”魏老太被气得直捯气儿,一屁股摔坐到地上就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,对着香案上的观音大士,砰砰锤起胸口,“菩萨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!老魏家的祖坟是被水淹了还是被粪泼了,一个个找来投胎的都是些什么黑心肠的小鬼儿啊……我不活了,活不了,没法活,菩萨你发发慈悲,直接收了我吧,活着也是遭罪啊!”

  魏燃坐看这场闹剧,双腿分开,胳膊肘撑在膝盖上,一手挠着后脑勺,眯着眼往死里抽烟,抽到第五根,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,截了他的烟:“少抽点,这东西又不能解决问题。”

  魏燃苦笑,心想怎么每次遇到点不堪的事儿,傅老师总在身边呢?他得怎么想呢,会不会觉得我这一家人都是奇葩怪胎呢?

  魏溪恶毒地回击完,冷着脸,倨傲地站着,过了一会儿,抽泣着抹起眼泪,弯腰去捡地上散落的信件。

  “这些都是那小子写给你的?”

  魏燃冷眼看着她,突然开口。

  光从声音,听不出半点情绪,魏溪却本能地瑟缩了一下,瘦长的五指攥紧了一封信,指甲几乎穿过信纸,她背对着魏燃,轻轻点了点头。

  “同学?”

  魏溪又点了点头。

  “说说,你俩目前走到哪一步了?”

  一听这话,魏溪整个人都剧烈地颤了颤,慌忙转身,矢口否认:“没,没有,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。他写了这么多信,我一封都没回过。真的。刚才要给我送生日礼物我也没要,我,我不敢的。起码高考之前……”

  “但你喜欢他对不对?不然不会把这些信全留着。”

  丫头垂着眼睑沉默下来,牙齿嵌进下唇,血丝渗出来,面白如纸。

  “小溪,你只比我小三分钟多十秒。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心里有谱,有的底线没到时候就不能碰,有的人得花好长时间去慢慢儿看,看了,了解了,再好好拿主意。我也就只能跟你说这些,多得我也没经验,放不出什么屁来,你自个儿掂量清楚。”

  魏燃说完,叹了口气,这事儿要是放在以前,他肯定当场就发作了,快高考了不好好复习成天浪什么呢浪?能不能懂点事儿?但现如今,他自己都一团乱麻,剪不清理还乱,又有什么资格去约束别人。

  这话明里暗里就是算了的意思,魏老太一听,哪肯呢?蹭地站起来,拽住魏溪的胳膊不放:“不行,你现在就给我把那小流氓叫来,我得亲眼看你俩断了,这事儿才算完!都得在菩萨面前给我发毒誓,坚决不做没屁.眼的勾当……”

  “诶呀,姥姥你就别裹乱了,傅老师还在呢。”魏溪的声音都带上哭腔了,“把别人叫来算怎么个事儿啊,我保证不理他还不成嘛。”

  魏老太不依:“那他要是还跟个苍蝇似的盯住你不放怎么办?”

  一老一少又是一顿拉扯,很有再来上三百回合的趋势。

  “还有完没完了?”魏燃被吵得脑仁疼,沉下脸,阴鸷的目光扫过去,夹枪带棒的,“都给我消停消停。”

  “臭小子,你让谁消停呢?还有没有教养了?你妈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?”魏老太一直就看不顺眼她这个嚣张跋扈的外孙,成天跟个吊儿郎当的二流子似的,看见他就像看见了当初那个拐走她女儿的流氓,心气儿就不顺,转移炮火指着鼻子就开骂,“你跟你那个挨千刀的倒霉爹简直一个样儿!小了逞凶斗狠,大了就杀人放火。再这么下去,迟早你也得被送进号子里去跟亲爹相认!得,这样也好,父子俩干脆把牢底坐穿,还为民除害!”

  这话不光信息量大,还特别过火,好脾气装到头的魏燃额角青筋直跳,腾地暴起,目眦欲裂。在底层摸爬滚打沾染的一身戾气一旦开了闸,就泄洪似的发散出来。

  “老东西你什么意思?”

  他站直了,已是成年人的体魄,就跟座巍峨的山似的,叫嚣着的老太婆得吃力地仰起头,才能把唾沫星子吐到他脸上去。

  魏溪最了解她哥,直觉事态不妙,忙拉了拉姥姥的袖子:“哎呀你少说点,扯我呢干嘛扯到我哥身上去?”

  魏燃像条蓄势待发的毒蛇,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魏老太。

  “呵。你吓唬我?”魏老太年轻时候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,斗鸡似的,梗着脖子就对上了,老脸上的皱纹一抽一抽地痉挛着,有点神经质,她剜了魏燃一眼,很是鄙夷,“那我可是怕得很。老子是个杀人犯,保不齐小的也有样学样。真有那个胆儿,你就直接拿把刀捅死我个老太婆,提前送我去拜见菩萨,我可感激不尽!”

  这老太太,出了名的嘴硬心狠,中年守寡,老年丧女,蹉跎大半辈子,在这世上只剩下魏燃魏溪两个亲人。饶是如此,她还是吊着一口气变着法儿地折腾,把心剖成两半,把对已故女儿的爱都留给了魏溪,剩下的那些,对女儿的埋怨也好,对两个孩子父亲的恨也好,如数发泄在魏燃身上。

  她文化程度不高,连认字儿都是看佛经学的,自然也意识不到这对魏燃不公平,因为总要有人来承担她的满腔怨恨,否则她会被活生生怄死,连菩萨也帮不了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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